沅有芷

“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

【李子维×莫俊杰】惶惶

*发一个没有写完的存货,20年冬天写的。




莫俊杰又在睡觉。



曾经在他短短的一生里,能获得安静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陷入梦香,另一种是捂住左耳。



凌晨两点钟的月光和黑暗是属于清醒者的,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稍稍地产生出一种可以主宰这世界的得意感。



“喂~你到底要睡多久啊?”



左侧耳畔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他从混沌中抽回思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本来宽敞单人床此刻突兀的拥挤感,自己颀长的身体被挤在墙和肉体之间,像是被困在沼泽中一样进退两难。

 

李子维睡在他身边。



不是说好了期中考后要通宵狂欢的嘛?你好逊哦~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猫咪一样微微上扬的嘴角噙着甜蜜蜜的笑意,明明是带着挑衅意味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却在莫俊杰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看着疯闹了一天在此刻仍然精神焕发的好友,床头灯散发地光亮投射在眼睛里闪烁出异样的光。莫俊杰眨了眨眼,突然瘪了瘪嘴巴,皱着眉头和李子维求饶,行行好吧大哥,我真的要困死了,再这样下去会猝死的!



突如其来的撒娇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李子维别扭地对着莫俊杰卡巴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很茫然。



莫俊杰没舍得去多看几眼,三下两下除掉了身上的衣物重新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纯白色跨栏背心和黑色的四角老头裤,该露的地方一点没露。



你真是的,好不容易的假期诶。李子维用一种根本听不出来是在埋怨口气埋怨着莫俊杰。



他背过身不再理他,发愣着盯着眼前年久失修的墙壁,掉落的墙皮处露出满目的疮痍,就像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脏。



如果混乱的一切重新归位,到底是选择重蹈覆辙还是从头来过?





喂,莫俊杰,要不要出去打球?



李子维拿好篮球站在莫俊杰的书桌前,微微上扬的嘴角掩饰不住此刻他的好心情。



不了,我还要复习功课。



多么烂俗的借口。



更加可笑的是,在这个烂俗的借口背后还有一个更加烂俗的原因。太难以启齿,又太刻骨铭心,混着血肉和灵魂的碎片一并搅乱在他的胃里,掀起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真的不去哦?你都有两个星期没和我一起出去打球了,也很久没给我做场外应援了诶。哪里有那么多的功课可以用来复习啊,不要啰嗦了,走就对啦。



他蛮不讲理地把莫俊杰的书本合上,不由分说地拉起了莫俊杰的手。




――――



1998年的夏天,有频率相似的蝉鸣和一模一样的场景,青葱的少年穿白衬衫的时候还喜欢把下摆从裤腰里抽出来,斜挂着带有“师哥是我”的单肩书包,在放学铃声打响后兴高采烈地拉另一个同样穿着纯白校服的少年欢欢喜喜地去吃冰。


他们在走出家门两百米外枝叶繁茂的香樟树叶下交欢离别的亲吻,夕阳斑驳的光影交错游走在青涩细嫩的红颊上,沙沙的清风携带着清清浅浅的芳香一次次地走进莫俊杰的梦里。



两份炼乳的滋味香甜可口,单肩包的少年总是在一吻完毕后捧起另一个少年的脸轻轻剐蹭着他的鼻子,嘴角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




莫俊杰从椅子上窜起来,步伐凌乱地走出教室,身后跟着抱着篮球不知所措的李子维。



你怎么了?莫俊杰?



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李子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好吗?



莫俊杰愤怒的暴吼在吵闹的走廊里嘭的一声炸开,以他和李子维为圆心半径为三米画圆,在这个范围中的所有或打闹或说笑或急着送作业的同学全部都默契地驻足停下,困惑地观看着僵持的两人。



李子维不明所以,他被莫俊杰的反应吓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时敏锐的感受到了来自周围同学探寻的目光。



在这么众目睽睽的时刻,他不能和莫俊杰吵起来,就当是为了他的面子也不能和他生气。李子维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才不是因为自己不想和他生气。



哎呀,没事没事,我们两兄弟小吵小闹,你们没看出来我们是在开玩笑吗?



他顶着莫俊杰愤怒的眼神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在走到没人的楼梯拐角处被对方粗鲁地甩开。



莫俊杰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去天台,我有话和你说。



李子维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走上天台,他们之间的空气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冰冻一切,还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会很糟糕。



莫――



李子维,我们绝交吧。



你在说什么啊?他故作轻松地笑着,像是从前他们开的很多玩笑最后都被拆穿的那种早已经洞察出一切的了然。



干嘛要开这种玩笑啦?



李子维,我没有开玩笑,我们绝交吧。



莫俊杰转身严肃地看着他。李子维不再嬉皮笑脸,他死死地盯着莫俊杰,努力地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你――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李子维的目光随着脱口而出的一个单字措不及防地落入一阵轻微的带着炼乳味香甜的风中,他茫然地转过身,漆黑的瞳孔明目张胆地黏在离去的人的背影上。




放学铃声哗啦啦地飘荡在静谧的校园中,乱哄哄的学生们像是被打破了封印,成群成对地往校门外涌。



莫俊杰闷头收拾好书包,没走几步就被抢先走上前的李子维堵住了门口。



你干什么?他冷漠地抬起头,冷漠地看着李子维。



一起走啊。



我们已经绝交了,你让开。



我是不会让的,我也不会同意和你绝交。


莫俊杰皱起眉头,眼睛越过李子维宽厚的肩膀看到门后沉默着等待的人。



你应该等的人来了。



李子维闻声转身,看到陈韵如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尴尬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



他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松开了堵着教室门的手问她: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唉!莫俊杰!我还有话没和你说完呢!



莫俊杰背着书包从两人身边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



回家的路是一条笔直又宽敞的柏油马路,一眼望去可以看到辽阔的天际和两排翠绿的松柏。莫俊杰曾经无数次地骑着摩托车在这条路上往返,只是曾经有另一个人和他并驾齐驱在这条承载了满满地回忆的道路上,他和他争先恐后,拼了命的想要比出一个先后,结果往往会以一个人的车子坏在半路作为结尾,两个少年看着被掀翻在地车子面面相觑,接着爆发出一阵阵爽朗清亮的笑声,随温热的风消逝在绿油油的田野里。



莫俊杰清清了逐渐飘远的思绪,左耳渐渐被耳边呼啸的风堵住,什么也听不到。他把车在冰店门口,取下头盔,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一齐涌向他的左耳,一点一点地,他可以听到冰店里打冰的沙沙声、街上行人的说话声、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还有紧跟上来的刹车声。



莫俊杰。



他的脚步做了转瞬即逝的停留,接着坚定地迈向前。



莫俊杰!



俊杰?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奶奶。



子维也在外面吗?



我在,奶奶。



李子维大步流星地想要走进冰店,被莫俊杰一把拉住手臂拽到远处的拐角。



你到底要做什么?莫俊杰愤怒地质问。



莫俊杰,我不会和你绝交的。李子维收起了刚刚为了讨好长辈露出的笑容,眼神坚定又决绝地看着莫俊杰。



我已经决定了。



你和我绝交,是不是因为陈韵如?



莫俊杰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梗着脖子,尽力维持着自己表面上的镇定。



是又怎样?



“我已经把一切都和她说清楚了,”李子维朝着背过身去的莫俊杰大喊,“我和她说过我不喜欢她!我只是把她当成朋友,我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所以你和我说这一切是了为什么?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莫俊杰像只蛰伏依旧的豹子突然爆发,他冲上前一把揪住李子维的衣领,几乎用尽全力将他抵在身后的围墙上。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说的话里有几句是我可以相信的了!你他妈从高三开始就学着骗我了!我居然还一直傻傻地相信你!”



“我骗你什么了?”李子维忍住后背传来的刺痛,面对莫俊杰泛红的眼眶拔高了声调反问回去。



“你毕业之后就要移民加拿大的事情你难道没有在骗我吗?”莫俊杰像是要把所有的旧账全部都翻出来摆在两人面前,他怒不可谒地样子和顺理成章的语气仿佛被李子维反反复复欺骗过无数次后的终极爆发。人在盛怒之下总是喜欢拔出最锋利的刀刃在对方心上扎上一刀以此来获得几近于病态的快感。而此时此刻的沉默也恰恰证明了,李子维对于这件事情的心虚。



“李子维,我和你绝交了。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莫俊杰松开手飞快地跑进冰店,最终彻底地消失在李子维的视线当中,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李子维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在陆地上苟延残喘。



“你回来啦俊杰?”莫奶奶迎上前来,看到莫俊杰身后空空如也,没忍住开口问道,“俊杰,子维呢?”



莫俊杰浑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他痛苦极了,太阳穴涨涨地发疼,浑身上下都是本体对世界的抗拒,他不想说话,不想走动,甚至不想呼吸。他在老旧的椅子上抬起头,面前的桌上摆着两碗红豆牛奶冰。



莫奶奶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莫俊杰,有些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俊杰啊,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一定要说清楚。今天的冰子维都没吃到,我专门给他那碗加了布丁和双份的炼乳呢。”



莫俊杰低着头胡乱地把头点了点,拿过一碗冰大口大口地塞到嘴里,天气真的好热,这碗冰化的比平时都要快好多好多。莫俊杰觉得自己的味觉好像出了一点问题,不然怎么会在本该甜到腻人双倍炼乳里尝出咸咸的味道?



――――



2002年,莫俊杰在台北应聘了一份报酬可观的工作,于是只身北上。越洋电话打起来超贵,莫俊杰每次打一次都要从自己的生活费中扣去两顿饭钱,李子维在加拿大总是会给他寄一些明信片过来,那里有莫俊杰从没见到过的大雪和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一开始的坚强在两人见过一面一后渐渐开始土崩瓦解,人都是不懂得知足的生物,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会得寸进尺妄想得到更多。



他开始频繁地像李子维询问他的归日,从几个月几个月后具体到几月几日某几个具体数字,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厌烦。



初到台北他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痛苦又煎熬的一段日子。那时候他的右耳再次出现了问题,从彻底听不到演变成了会产生疼痛的听不到,甚至会残忍地连带着半张脸都开始麻木地刺痛,他经常会在深夜翻身时无意中触碰到发肿的半张脸,然后醒来,呆滞而又迷茫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和皎皎月华。



那时候李子维的声音是他唯一的救赎也是他支撑下去的信念。他甚至发自内心的害怕着自己会永远听不到李子维的声音,那样的他无异于失去了灵魂只剩下空壳一具。



后来的他们在台北重聚、同居、奋斗、并且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小有成就……




莫俊杰走过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所以他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现在都带上了衡量与探查,他习惯性地选择发散思维,横纵向都会思考,这也得益于他在工作岗位上将近十年的摸爬滚打。



就像他现在就很确定以及肯定的得出了结论,他和李子维在一起完全就是一个错误。他们浅显地被甜蜜的表象所迷惑,却不知经过岁月打磨后面目全非的对方早已经不再是他们彼此心中的那个少年郎。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十五年以前的日子,他只记得他和李子维爆发了很激烈的争吵,激烈到他们把精心布置了半个月的爱巢砸得整个快要碎掉,一如他们僵持了十五年依然摇摇欲坠的爱情。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突然开始纠结当初为什么要在一起这个莫名其妙又无病呻吟的问题,他真的觉得自己和李子维快要走到尽头了,他们什么都不说,见到彼此时从之前的满眼爱意到如今的争吵不断。



无数个鲜血淋漓两败俱伤的互相折磨后,莫俊杰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曾经令人引以为傲的一切。



――



听说他和李子维绝交了诶~



要是我是李子维的话也会和他绝交,和一个哑巴怪胎在一起相处怎么想都觉得无趣。



所以说李子维终于受够了,想要彻底抛弃他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拐角里叽叽喳喳地议论和哄笑声一字不差地落进莫俊杰的耳朵里,字字戳在他跳动了三十二年还依然敏感到可怜的自尊心上,他抬起手捂住左耳,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



走过三十二个年头大了整他们整一轮年纪的莫俊杰在此刻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一个事实,不论是十七岁的莫俊杰还是三十二岁的莫俊杰,只要是在面对和李子维有关的任何事情都束手无策。



走廊里充斥着同学们嘻笑打闹的嘈杂,莫俊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走到楼梯最后几阶时正巧碰上刚刚在球场逗留着急赶回班级的同学。只是三下两下的推挤,莫俊杰就被周遭难以掩饰地汗味淹没,脚下一滑,登时失去了重心。



两三秒钟的失重让他直直地朝着并不陡峭的楼梯最底层下坠,眼前是罪魁祸首愧疚而又惊讶的脸庞,身后的过堂风吹拂在后背上,他突然感觉很凉快。




“莫俊杰!”


――


2004年,夏。



早晨的天气预告报道今日会有超强暴雨,全台北进入一级预警,全市停学停工。莫俊杰急着往公司赶,他不眠不休做了整整一个月的案子到今天正好进入收尾工作,他只要去公司取出之前的打印好的一份重要文件和电脑中的草案糅合在一起,他和小组其余三个成员几乎耗尽心血的项目就算大功告成。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乎工作到疯狂忘我的地步,为的就是能在不久后的国际比赛中获得一个可观的名次。



不是第一名也没有关系,只要随随便便获得一个名次,他就可以拥有去加拿大分公司工作的机会。昨天晚上李子维在欢愉过后抱着疲惫到眼皮打架的自己断断续续地聊天,在他即将彻底陷入梦想的前一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那个时候李子维已经有一年没有和家人见面了。他为了补偿四年里没能够分分秒秒在一起的愧疚和满足自己的相思之苦,在大学还没毕业已经上交保研申请之后违背家里人的意愿执意回到台北找到了一份工作,和莫俊杰住在一起。他总是习惯把他们两个的以后未雨绸缪,闲暇时和李子维一起挤在宽敞的沙发上,思绪尽其所能地流放到天涯海角,幻想着以后甜蜜的生活,家人的支持,工作的成功。



出门前李子维想要送他去公司,莫俊杰再三推阻把他拦在门口。他的公司离他们的家很近,只消步行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走之前天空厚重的云彩黑压压地一片,酝酿了整整一个晚上想要把这个荒诞的世界蚕食鲸吞。



不会出什么事的,取个文件而已,总不可能那么衰被雨困住。莫俊杰在心里安慰自己。



成功地到达了工作室门口,莫俊杰掏出钥匙飞快地打开锁头钻了进去。



材料是重要物品,应该会被放在文件架上……



没有的话……也可能是在打印室的收纳柜………



莫俊杰将任何可能存放文件的地方全部找了个遍,几乎把工作室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毫无所获。



大脑一瞬间的空白给了慌乱的自己一个缓冲冷静的机会,他就近坐在一个闲置的工作椅上,脑海中疯狂地过滤二十四小时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流逝的时间卷集着雨水铺天盖地地砸在面前的玻璃上,留下一条条类似于透明水蛇弯弯折折的痕迹。



莫俊杰脑海中的画面突然在某一刻定格,恍然大悟带来的过激反应让他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纷乱的思路连带着头顶上的灯光一齐被掐灭。



天真的他被同事们和谐相处的表象迷惑,傻傻的相信恶性的商业竞争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从来无意去揣度人性邪恶的深度,却不得不栽倒在这上面输的一败涂地。



他呆滞地望向透明的玻璃窗外,看着门前花架上曾经悉心照料过的花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被连根拔起,有一些年头的老树还在自顾自的负隅顽抗,一次又一次地接住天公发来的攻击。他的手抚上眼前的窗,密集连贯的雨点砸在外侧,那么地有力,恍然间身处厚重的玻璃内部的自己甚至都感受到了轻微的颤动。



右耳尖锐的疼痛在窗外叫嚣的雷电中愈发汹涌,电闪雷鸣中,莫俊杰惊讶地发现他的世界彻底地静了下来。原本健康的左耳突然之间失聪,隔断了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口袋里的手机在大腿上上下摩擦着,那是好久之前李子维替他设置的振动加响铃。



他掏出手机举在耳边,迟疑着说了句:喂。



什么也听不到,左右耳都出了奇了的默契,在此时此刻如此鲜活跳脱的情景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莫俊杰猜想对方现在一定是在那一头询问着自己的情况,可能会紧张,语气中还有满满的担心。于是他无暇顾及对方是否正在说话,兀自地出口打断了他。



子维,我突然听不到了。



接着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肉体自然发散出的温度,光芒在顷刻之间降临,笼罩在他漆黑冰冷的后背,最终蔓延至全身。




李子维在他身后。


――




莫俊杰?莫俊杰?



他睁开眼睛,从李子维的怀里挣脱出来。身后的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尴尬与疏离,继续关切地询问他的状况。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喂!你们走路是不长眼睛吗?没看到这里有人还打打闹闹?



莫俊杰默默注视着李子维的背影,看着他大张旗鼓地忙着追究他们的责任,刚刚打完篮球的身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像黑帮老大一样掐着腰看起来极其不好惹。没有十四年后他勉强习惯了的宽阔壮实,没有遇到任何事都泰然自若的冷静,有的只是少年气的单薄和飞扬跋扈,又那么的简单、纯正。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里念念不忘的背影如出一辙。



身前的白衬衫和跨栏背心扭打在一起时莫俊杰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们像是被猎人关在笼子里的豹子,打开铁门的一刹那奔逃向对方凶狠残暴地互相撕咬。



李子维!




――



嘶~



对面的人吃痛地哼出声来,莫俊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拿着棉棒的手不知不觉地轻了些。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连同伤口的丝丝疼痛叫李子维苦恼不已,他抬着脸凑在莫俊杰的眼前,瞳孔微微一转就可以看到他清秀的五官。



他的睫毛,真的好长。



像花园里轻快飞舞地蝴蝶扇动自己的翅膀,一扇,一扇,每扇一下都会在他的心里掀起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带来可怕的蝴蝶效应。



李子维很喜欢很喜欢莫俊杰,喜欢他的眼睛,喜欢他的鼻子,喜欢他生气时皱成一团的五官,喜欢他这个人。大概是从那双翅膀闯进他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一天起,爱情的参天大树开始发了疯一般的茁壮生长,简直要捅破天空和宇宙,把它们卷入自己的世界开垦成属于他的领土。甜蜜的记忆催生着根须向东西两侧延伸,在泥土中缠绕成坚固的一团,紧紧相连。就像他和莫俊杰紧紧相连的命运。李子维告诉自己,他命中注定就应该喜欢上莫俊杰,而莫俊杰命中注定就应该成为他世界的所属物。



莫俊杰。他失神地叫他。



做什么?



我好痛哦,你给我吹一吹好不好。



莫俊杰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握着棉棒的手猛地一抖,戳在李子维并不轻微的伤口上。



哦哦哦,好痛好痛。莫俊杰,真的很痛诶!



知道痛还要和别人动手?



李子维疼得倒吸气:他们欺负你诶!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莫俊杰冷冷地看着李子维问,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李子维不再龇牙咧嘴,尽管脸颊上的瘀青还在隐隐作痛,嘴角的伤口依然火辣辣的。



之前是朋友,现在的话,是喜欢你的人。



――



2007年,春。



莫奶奶因病过世。



孤苦了半辈子的老人凭着一双枯瘦如柴的手和精巧的技艺经营着一家冰店,养活了一老一小两张嘴,她牵着莫俊杰小小的手,把自己唯一的孙子送进了幼稚园、国小、国中,甚至是大学。而莫俊杰今天,就要再次握着这双操劳了半生的手,送她去和四十年前去世的爷爷、二十年前去世的爸爸妈妈团聚。



莫奶奶住院的一个月里,他和李子维一直都是轮番陪护,今天轮到他守在莫奶奶床前,一直无法说话的奶奶像是接收到了来自天堂的信号,混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发光,死死地攥着慌乱地按响传唤铃大喊医生的孙子,手上的力道大的惊人。



莫俊杰用颤抖到不成调的声音安抚着床上的老人,奶奶,医生他们马上就来了,您先等一等,再等一等。



李子维还没有来,我已经通知过他了,他马上就会来的。



然而生命就是,还没能等到莫俊杰掏出手机再次打给做了他十年孙子的李子维的那一刻,转瞬间就彻底消逝在时光的长河中,汇入浩浩汤汤的苦水里。



莫俊杰撕心裂肺地哭声爆发在沉闷的病房里,飘荡在医院悠长又可怖的走廊中,也同样爆发在急匆匆赶来的李子维心中。他衣着光鲜,西装革履,眼角眉梢还荡漾着胜利的笑意,在此刻医院肃穆沉重的情境里确显得格格不入。他像是被狠毒善妒的女巫下了诅咒,整个人连同他前一刻失去管理的表情都定格在那一瞬间,仿佛如芒在背,寸步也难移。



他艰难地掏出手机打给正在和同事们聚餐的助理,在电话那头不明所以地惊呼里取消了今天晚上飞往洛杉矶的航班,然后他好像才终于心安理得了一般,带着除了愧疚之外的全部情绪,去面对自己脆弱崩溃的恋人。



莫奶奶在台南并没有经常联系的亲人,送别遗体进火葬场时只有平时总和她聊天的隔壁阿嫲到场。莫俊杰捧着黑白的遗像和她表达感谢,最后由李子维扶着哭到缺氧的阿嫲送她回家。



那个时候他孤零零地跪在莫奶奶的遗体前,脑海中全是老旧到泛了黄的剪影还有莫奶奶和蔼可亲的笑容。他本来打算等到今年夏天的假期可以和奶奶好好团聚一阵子,李子维的工作室开到现在也算是如日中天,这个夏天难得为了他全体休一个月的假期。



本来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是现在老天却用最残酷现实来教他什么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




晚上回家后莫俊杰把莫奶奶的遗像郑重地放在临时收拾出来的供桌上。李子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在他疲惫地倒在床上时侧身抱住了自己。



昏黄的床头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投射在李子维近在咫尺的脸上,朦胧地轮廓叫莫俊杰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疏离感。



一整个下午都没开口说话的莫俊杰终于喃喃地和李子维说道,奶奶的冰店怎么办?



明天我去处理。



从前李子维低沉地嗓音是他愤怒慌乱时的镇定剂,总是让他没来由地产生安全感。可是就在今晚,就在现在这个本来温存的时刻,他冷静到骇人的语调却听得他浑身一颤,仿佛置身于冰冷湍急的逆流之中。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李子维,问出了那个让他一直如鲠在喉的问题。



他问他,奶奶过世之前我给你打过电话,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他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没有听到。



莫俊杰直白地对上他的瞳孔,没有发现一点慌乱或者不知错所的神情。或许是将近十七年的朝夕相处以及心心相印,让他对对面的人产生出近乎于了如指掌的熟悉,尽管现在的李子维镇定如常,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破绽可寻,可是凭借莫俊杰专门针对他练就的,那点准到惊人的直觉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得出一个结论――李子维在说谎。



他在骗他。



李子维的道歉还在继续。他说对不起,我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对不起。



或真或假的歉意化作细密的吻,莫俊杰几乎连愤怒都燃不起来,他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他荒芜的心田,除了混浊四溅的泥水什么也没带来。



于是他尽量自然不突兀地从李子维怀里挣脱出来,翻过身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


所以呢?你这是在和我表白吗?



如果你还在因为陈韵如或者其他什么事情而在和我生气,我希望你要和我说出来,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样?莫俊杰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子维,揶揄道,你给我一个我可以接受你的理由。




李子维像是被他的要求难到了,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失去了焦点,一眨一眨的,茫然又无措。



很可爱。莫俊杰被自己的思绪一晃,一种近乎虚假的错位感油然而生。



十七岁的李子维才配得上这三个字。



接着他在心里升起了一种恶意的,近乎是报复的邪念,又或者可以将它解释为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看着李子维说,如果你亲我一下,你敢吗?



下一秒迎接他的是生涩而又带着牛奶香味地亲吻,不是在他记忆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古龙香水的味道,而是那种非常醇香、绵柔的牛奶香味。



李子维忐忑不安地搓搓手,一双眼睛散发出希冀的光芒来。



他格外小心翼翼地问莫俊杰,这样可以吗?



莫俊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赤裸裸地目光像是要透过李子维的表面看透水下深层的什么秘密,然后在他度过煎熬又漫长的一个世纪那么久的等待里,极为缓慢地回复了他。



很好。




毫不掩饰的快乐绽放在李子维年轻稚嫩的脸上,和莫俊杰记忆深处朦胧的画面重合,他觉得李子维好像就是上天派来帮他找回自己的记忆的。



他突然就开始羡慕起十七岁的莫俊杰来,可以有恃无恐地独占十七岁的李子维。




――



李子维曾经和他说过,他想要成为一名顶尖的建筑师,设计出来的作品可以遍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这样他们两个出去旅游的时候他就可以拉着莫俊杰挨个参观那些出自于他手的建筑,然后手牵着手告诉他这些建筑背后的故事,他们会成为这世界上最懂得对方的人。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让自己的设计在世界各地拔起高楼大厦,成为了台湾数一数二的建筑设计师。



可是他们之间却越来越不理解对方。到最后他也没有履行他的承诺――带莫俊杰去世界各地参观他设计的建筑。




――



莫俊杰,你的梦想是什么?



李子维躺在莫俊杰身边,微微侧身搂住他的腰,自顾自地憧憬着未来。



我没有什么梦想。



“要是我的话,我希望我一会会成为一名国际顶尖的建筑设计师!那样的话我的设计就会遍布在世界各地,到那时候,我就牵着你的手,带着你一个一个的参观,和你讲述他们灵感的来源、想要表达的寓意。”他满怀希望地看了看天空,轻快地音调飘荡在蓝天白云之间。



“那样的话,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对方的人啦!”



他在莫俊杰惊恐地眼神中牵起他的手放在嘴边,郑重地吻了下去,像是契约书上最后的盖章。



莫俊杰突然感觉自己的耳朵很痛,痛到他想要撞破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隐约听到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地塌陷着,哀嚎遍野,硝烟四起。



他在这个边边角角轮廓清晰的场景中产生了幻觉,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他转过头,看到了身穿白色校服衬衫黑色裤子的自己――那是他的十七岁。



十七岁的自己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着说,求求你,把莫俊杰还给我好不好,李子维还在等我。



他眼中的光熄灭了又重新燃起,意味不明地闪了闪,虚幻的剪影瞬间消失在眼前,只看得到闯入眼中的茵茵草地。



莫俊杰转过头看着李子维,问道,李子维,你会去实现你的梦想吗?



他抿着嘴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坚定地回答,一定会的!



莫俊杰又问,那……我是说如果,如果要从这两个梦想中选择一个的话,你是要实现成为顶尖建筑设计师的梦想,还是要实现牵着我的手环游世界的梦想。



李子维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总觉得最近的莫俊杰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他闭着眼很认真地想了想,想到莫俊杰的希望一点一点的被他心里的大雨浇灭,想到他差一点心灰意冷。



我还是先带你去环游世界好了。



千言万语都不及此刻这普通到简单的话来得珍贵有力,莫俊杰什么都不奢望了,只因为有了这句话。即使这话不是对三十二岁的自己说出来的,即使将此情此景原封不动地经历了一遍的他无比清楚故事的最终结局――十五年这漫长的分分秒秒里根本没有兑现的那一天,莫俊杰也觉得,有了这句话,就够了。




好,好。



很久没在心里产生这种饱满到横溢出来的满足感,或许他浑浑噩噩穿梭行走在这虚幻的时空中,为的就是寻找到这个平淡无奇的答案。其实一个答案就够了,三十二岁的李子维浪费了十五年的光阴都始终没能顿悟,莫俊杰要的其实只是一句承诺。仅此而已。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十七岁的李子维,三十二岁的莫俊杰太骨感太现实了,什么事情都看过了一样的处变不惊,没了那种青涩的悸动和热恋中的惊喜,且不会把爱情排到生命中的第一顺位。他没有可以和对方共同畅想未来的灵魂,也不会带给对方炙热灼烈的回忆。



但是至少曾经的他们是很美好的。美好到十五年来莫俊杰一直对那段回忆念念不忘。




――


2012年12月31日




李子维!帮我拿一下储藏室的灯!



等一下哄!李子维把手机放在餐桌上,走出两步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对莫俊杰吼道,喂!先不要弄了!等一下让我来!



莫俊杰顺从地放弃了修补电灯的工作,本本分分地闪进厨房继续准备他们的跨年午餐。




他厨艺还算过得去,工作之余没少捧着本菜谱研究。李子维的工作室越做越大,与日俱增的案子让他很少会有休假的时候,莫俊杰对于他的专业爱莫能助,只能在每天的晚餐上多做些功夫。



这是他们两个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共同度过完整的一天。




李子维!虾你想要怎么吃?



盐焗就好!



莫俊杰从冰箱里取出一整袋新鲜的虾,这是他早上特意去超市采购回来的,李子维喜欢吃虾,饭桌上只要有虾这道菜一定会被他吃的一个不剩。



他脑海中浮现出爱人满足的笑脸,手中的动作都像加了马达的电子机械。路过餐桌的时候,他的目光在手机闪烁的屏幕上匆匆地扫了一眼,电话来得很急。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厨房,从里面探出头来朝储藏室露出的半个身子喊了过去,李子维!接电话。



李子维的脚步很快,铃声还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像催命一样。



然而还没等他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不吉利,挂着羽绒服的李子维就一个侧身挤进了厨房。



他看着他,面色为难又愧疚。接着莫俊杰听到他对自己说,我可能要出去一下。



去做什么?莫俊杰没抬头,只是埋头专心处理手里的虾。



工作室那边……临时有点事情,我要立刻赶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莫俊杰身边,像是惹了祸求主人原谅的小狗一样,耍赖地蹭过他的鬓角、他的脸颊。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明天,我们还要去看电影,对吧?




莫俊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装作很不耐烦很不在意地去退李子维往门外走。



快走啦!处理完就赶紧回来,我等你吃饭。



李子维被他抓住了痒痒肉,一边被人往外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他贴在莫俊杰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然后留下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可惜一直到他彻底关上家门离开再到半夜回家,那么长的十几个小时里,莫俊杰都没能知道他在他耳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那是他的右耳,而他的右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听不到了……




2013年 5月23日



莫俊杰从公司下班回家。车钥匙插入钥匙孔的那一刻手机突然响起,他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



对他颇为照顾的董事临时打电话过来通知他出席一场饭局,说是要把他们公司的中流砥柱介绍给更多的熟人认识。莫俊杰客气地推辞了几句,抵不过对方态度的坚决,只好无奈赴约。



喂。



你在哪里?



……在同学会。



电话那头的回答不着痕迹地迟疑了两秒钟,尽管他的掩饰天衣无缝,可是莫俊杰还是听了出来。



哦~在同学会啊?



莫俊杰站在酒店大厅并不显眼的地方,目光死死地戳在不远处西装革履正在打电话的人身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嗯……可能会有点晚,我现在在KTV,那边他们在唱歌,超~级吵的,我特意跑到包间外才能听得到你说话。



莫俊杰冷冷地笑了出来,干瘪的笑声穿过话筒,听得李子维没来由地心虚。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猛地转过身去,像是偷偷逃课害怕被老师发现的不良少年一样左顾右盼。



怎么了?你想我了?



莫俊杰借着一块墙壁掩饰住自己的身体,空出来的一只手垂在腿侧死死地攥成拳头。对着话筒,他回道,李子维,你真的很可恶。



哈哈。好了,我该回去了,那边在催了。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然后莫俊杰眼睁睁看着一个身穿高级定制晚礼服、体态优美的年轻女人来到李子维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而李子维对她的触碰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



――



一块玻璃要想碎裂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感情同样如此。



――



2013年7月23日



现在可以回到那一天,所有矛盾的火山集体喷发的日子。




李子维一个星期没有回家,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他失踪了多久,莫俊杰就旷了多久的工,发了疯一般的满世界找他。



最后的最后,莫俊杰在机场抓住了还有两分钟就要登机的李子维。



李子维看到他的眼睛像浸了血一般,喘着粗气的身体抖动成了脆弱的筛子,他极其狼狈地抬头仰视着对方,那一瞬间李子维甚至病态地期待着他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期待着他能揪住自己的领子质问自己为什么离开,或者是粗鲁残暴地把自己从椅子上拽起来,然后狠狠地痛打他一顿。



可是他只是把一串沉重叮当乱撞的东西扔到自己的胸前,面部表情冷酷到极尽残忍。



他和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们共同走过了十五个年头,当然不可能一次争吵也不发生。一般都是一件事情触碰到了两个人的怒点,他们也会互不相让地斗上几个来回的嘴,紧接着会有一方因为理亏或是理智而沉默,另一个人的话因为没人接住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连同在浮躁的空气中和灰尘融为一体的怒气因子被扫进垃圾桶,最后一口气扔掉。



但这一次他们都忘记了理智。



李子维死死扣住莫俊杰的手一把将他甩在沙发上,后者从沙发上弹起,面如死灰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人。




机票被随手扔在机场的垃圾桶里,李子维并没有带任何行李,除了护照和身份证件,还有就是那串莫俊杰的钥匙。



他弯腰把钥匙塞回莫俊杰手里,莫俊杰能通过他简单的动作感到他的愤怒,极强的容忍力与控制力让他的面部表情不至于因为暴怒而皲裂。



雪山的轰然崩塌只需要最后一片雪花落下。而莫俊杰心知肚明,这样的生活如果不被打碎,那么以后迎接他的一定会是无休止的欺骗和隐瞒。



他偏偏就要做那片雪花。



于是他用一种非常不在乎的,就像是平日里随便扔掉一件垃圾的口吻和李子维说,钥匙我不需要了。



李子维眼神里的难以置信和悲伤暴露无遗,透过冰凉的镜片,他厉声质问着莫俊杰,你说什么?



换来的是漫长的对视以及对方堪称决绝的眼神。李子维确定自己已经被他判了死刑。



他甚至可以从他平静如一潭死水的面容上脑补出莫俊杰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你这个人,我再也不需要了。



李子维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神色恍惚地看到莫俊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接下来只需要轻轻一按,出门,再关门。近在咫尺的失去带来的痛感在此刻被放大了一万倍,真实到虚假。



不,不可能,不可以……



他一个闪身跨到莫俊杰身后,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肢,不顾他的挣扎辱骂拖着人上到了二楼卧室,离家门最远的地方。



莫俊杰奋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气急败坏的一拳划破焦灼的空气打在李子维嘴角,理智的面具终于在两人的脸上崩坏。



最先碎裂的床头价格不菲的欧式台灯,据说是李子维熬了两天两夜专门为了这个家设计出来的,不过最后还是沦为他们爱情的陪葬。然后他们在拉扯中转移阵地,书房里原本被珍藏的书通通都扫在地上,接着是办公桌上的电脑,混乱中连着电线狠狠地砸在地上,散落了一地复杂的小零件。



莫俊杰!你为什么不问?



李子维猩红着双眼,像是要用眼神把莫俊杰整个人都绞碎成渣,是不甘,是狂怒,也是绝望。



莫俊杰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那对,柔和漆黑的瞳孔,曾经浸满了对自己爱意的眼神,闪闪的散发着幸福的光辉,莫俊杰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可他只是冷着脸,眼睛里藏着一整个冰河世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子维,像在看一堆不需要的垃圾一样不屑。



莫俊杰,你问我点什么。李子维不死心的重复。



我要和你分手。



我让你问我些什么!



分手!




莫俊杰!




莫俊杰被李子维拽着领子拎起,粗暴地抵在一个他看不到的位置,两幅肉体由于惯性一齐压倒在一个一起,激烈的碰撞发出一声尖锐的“啪啦――”声。在李子维错愕的面部表情下,莫俊杰猛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可怕的扑了空,整个身体霎时间失去了重心不自主地向后倒去,然后后颈处猛地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火辣辣的混着冰凉的流体,又黏又湿。他整个人被挤在一个凹陷进去的空间里,有几道硬邦邦地东西不可避免地撞击在他的脊骨和腰椎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李子维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甩飞,被发胶固定住的头发在混乱中散开几缕垂在额头上,衬得他狼狈又狠戾。可是前一秒被怒火烧的通红的眼睛在此刻却忽的冷了下来,紧接着他脸上刚刚那种看起来像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愤怒变成了担忧和恐慌,在他的眼前一点点的放大再清晰。



莫俊杰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再拿到眼前时只看得到满手的红。



他松开了和李子维僵持的手,也放逐自己的眼神,让它无拘无束地自由飘散,李子维的脸还在他面前,莫俊杰只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到最后终于空空地笑了出来。



李子维,他扯起嘴角,口腔周围肌肉的痉挛让他不得不笑出来。



他和他说,你真的很可恶。



――



莫俊杰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在水里经历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搏斗,醒来的时候身上大汗淋漓,仿佛被人从冰冷阴暗的深海中打捞出来。身体上的休息并没有让他的思绪封闭,哪怕是在半真半假的梦境里,他的大脑都还在飞速地旋转着,在回忆和现实中反复跳跃。





熟悉的天花板,无数次和李子维赤裸的肩膀交叠在一起。莫俊杰涣散的眼神逐渐在某一处聚焦,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感受到后颈撕裂般的疼。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很不愿意面对眼前的画面。他幻想着再次沉睡,然后一觉回到令他贪恋到贪婪的梦中。


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永远都不要面对眼前这避无可避地、冰冷到让他每时每刻都忍不住想要哭泣的现状。


—tbc—

评论(24)

热度(77)

  1.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